几个月前,我觉得肩后面有个地方不舒服,不经意间就会去挠一挠,挠过了就疼,让老公看看是怎么回事,老公告诉我那里长了个黑痣,并说如果对它有感觉就应该去医院做掉。因他一直在医学院里做癌症研究,对身上起变化的东西十分敏感。
我没当回事儿。前些日子他说那个黑痣看着好像长大了,我听了心里也不由的忐忑起来。问老公给医生诊所打电话预约时怎样讲这个病比较专业,他告诉了我一个词,从没有听说过,就记了下来
第二天给家庭医生诊所打电话,说了那个词,接电话的人马上建议我直接去看皮肤科,我说还是先让家庭医生看看吧。
记得以前老公也去掉过一个痣,我当时在场看着,那个家庭医生用一个细细的烙铁丝“滋,滋”地几下给痣烫掉了,冒了几缕白烟而已,简单的很。
我的家庭医生给我做了全面检查,说是一种典型的***,让我到皮肤科去做掉它。我请她给我做,这样就不用再跑一趟了,可她说这种黑痣她做不了。
看样子还真有几分严重性。
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到柜台前请护士给我预约皮肤科,对方的护士说要到两个月后才有空档。帮我打电话的护士问我是否紧急,医生诊断的是什么病,我根本没记住医生说的病名,倒是记得老公教我的那个词,这会子就用上了。
对方护士一听,马上给我约到两天后。
我很好奇老公告诉我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怎么像有魔法一样,预约的时间一下子提前这么多。找出医学字典一查,原来是黑色素癌,皮肤癌里最可怕的一种,得了一般就没救了。
唉!我这不是在自己咒自己嘛!或者说是老公在咒我??
皮肤科就在老公工作的那个医院里的一栋楼里。到了约定的时间先去接上老公,由他看着孩子,我去看医生。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接待我的护士忍不住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看了一天的病人,想来正是他们疲惫不堪的时候。可给我看病的那个皮肤科医生热情周到的一塌糊涂,我由衷佩服他的敬业精神,后来明白他对我格外热情也是事出有因。
他认为我长的是很典型的一种黑痣,不大可能是黑色素皮肤癌,因为这种病在亚洲人中极为罕见,并说一会儿他就和另一位医生一起把它去掉。
他让我趴到床上,细心帮我调节好手术床的头、身、和脚的角度,拉上帘以后才出去。
一会儿,他回来了,我趴在那儿被帘挡住视线什么也看不到,听见跟着他进来了一堆人。医生走到我身边说:“不知你是否介意我们医学院的学生看看你的痣。”
我说不介意。他向那些学生介绍了情况,然后他们轮流用一种聚光灯观察了一番。
等学生出去后,医生一再对我表示感谢,我心想到医学院的附属医院看病肯定会遇到医学生见习,实习医生实习,我自己以前也在医学院当过老师,明白着呐。
拔高一点想,咱这也算是为医学事业做点微薄贡献吧。
他又向我介绍了另一位做手术的医生,那个医生在后面乒乒乓乓地做准备,脸也未露一下,我直到手术结束后才见到他长得什么样。这很反常,后来我想或者此举有心理学上的根据,如果他看到了患者的脸和表情,会对他的操作有干扰。这也是那个医生提前给我摆好手术姿势的原因。
他俩一左一右站到我的两侧,就听给我看病的医生向另一个医生讲,应该怎样选择开刀的位置和方向,一边讲,一边还把我肩、背上的肌肉推来推去的,显示肌肉纹理,然后另一个医生一边重复他的话一边照葫芦画瓢地也推了两下。
我在心里连叫了好几声娘,这位是实习医生!而且很可能是第一次给“人”动刀,否则怎会连开刀的位置和方向都要临场再讲一遍。
我知道医学生做手术是从老鼠到兔子再到狗,由小动物到大动物一路做下来的。国内我工作过的那所医学院,学生的外科期末考试就是给狗切掉一小截肠子,再把两头缝起来,如果狗恢复的好好的,那么这一科就过了。到后来弄得学校养的那些做实验的狗看见穿白大褂的学生来拉,死也不跟着走。
医学生到医院实习时才做人的手术,没想到我成了这位实习医生第一个要做的人。
我能感觉出他声音中的紧张,手也在微微颤抖。他不知道的是,我突然变得比他还要紧张。
他用针在黑痣周围密密地扎着,主治医解释说是在给表皮打麻药,这样一会儿打麻药针的时候就不会很疼。打了麻药后,听到实习医向主治医最后确定了一下动刀的位置,就开始操作了。
在寂静的屋子里,他俩的交谈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想躲都躲不掉。
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寻思上帝造人的时候为什么把眼睛造的能开能闭,耳朵就一直得竖着呢?
只听主治医生在指导:“往左一点,你要往左下倾斜,对,对,就这样。”
“深一点,再深一点,你可以再深一点!”
人的皮肤能有多厚?听他讲的简直像要挖口井一样。显然是那实习医生手软,狠不下心往下割肉。
“往右拐,再拐,看见脂肪了吗?”
一回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的,我的眼前呈现出背后一个巨大巨深的伤口,镊子、剪子在里面驰骋。
当主治医鼓励那个实习医,嘴里说着:“漂亮,很好,好,就这样继续……”时,我知道那个实习医生操作正确,心会稍稍安下来。
但很多时候他说的是:“没关系,你可以这样……”,或者“问题不大,问题不大,你只要再这样……”,我知道肯定是那个实习医生什么地方做错了,一颗心不由得就提了起来。
到后来只得自己安慰自己,只是割掉黄豆大的一个痣,伤口再大能大到哪里去,医生再错能错到哪里去,断不会把剪刀纱布留在里面吧!
漫长的半个多小时过去了,终于要收尾了。主治医又开始教怎样下针缝合,针应该从哪儿进去从哪儿出来。那个实习医生缝了两针后,主治医沉吟了一会儿,说了句,最后这针让我来吧。
我脑子里浮现出以前在农村听说的一句话,叫“编筐编篓,全在收口”,敢情这动手术是同理可证。管它里面多剪了一块,还是少挖了一点,缝起来谁也看不到。而这缝合不仅涉及美观,更重要的如果没缝结实迸开了,问题就大条了。
等到后来我自己拆线时,果真印证了这一想法,伤口边上两针缝的浅浅的,中间一针特别深,估计就是主治医补上的那一针。
主治医在手术过程中,一边指导实习医,一边不断地表扬鼓励我。我相信这是他们作为医生的训练之一,和患者之间一直要有互动。
那个实习医显然根本顾不上和我说话,等到主治医缝线时,方想起来还有这一项要做,扭头和我说了句:“你表现很好。”语调生硬,感情牵强,比起主治医的热情真挚,段数差了一大截,看来他在各个方面的水平都有待提高。
最后,他们给我讲了注意事项,主治医告诉我等两个星期后活检结果出来,他会给我打电话,约时间到门诊拆线。临走他再一次感谢我让学生观摩,我们俩对视了几秒钟,从他的眼睛中我分明读出,他真正想感谢的是另外一件事。
到外面交挂号费时,护士递给我一张有关他们的服务情况的问卷调查表,请我回去填。
我觉得整个手术过程需要改进的只有一处。
他们应该给患者配备耳机。如果执行起来有困难,至少也应该提醒患者自备听音乐的装备,那么手术过程就会变成难得的享受和放松。
出来和老公会合后,他把车开到他的办公楼前,对我说:“我的实验到时间了,得马上回去做下一步,你自己慢慢开回去吧。”我投去含嗔带怨的一眼,人家只做不知,我再略一迟疑,人已踪影全无。
我一边开车一边想,这“实习”一词不见得都是负面的,如果老公现在处于“实习”阶段,那我的待遇一定会截然不同吧?不仅是亲自给送回去,大概还会给扶到床上,端杯茶送杯水,讲究点的可能还有鲜花伺候……,哪里像现在,回去后抱孩子、做饭一样也不少。
转念一想,只不过是半边肩膀有点麻而已,医生都说了可以开车,自己娇贵个什么劲。
头两天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没有胳膊的黑人妇女,自己独立带三个小孩,用双脚开车、做家务,照样过的精神抖擞的。
人大多数的不痛快都来自于对别人、对生活的要求太多。我们可以追求,不应要求。
自己衣食无缺,四肢健全,有家有业,偶有小恙有医生尽心尽力诊治,夫复何求?
思路至此,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