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中的美国及其他

六月中旬，我在美国德克萨斯州达拉斯市呆了一星期，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开会，无暇它顾，本以为回到国内，也就大雪无痕，但记忆中仍然留下诸多小小的细节。这些细节，对于久居国外的朋友或许是司空见惯，而对我这种第一次到美国的人，却有不一样的感受。故一一记之，也欢迎各位达人补充或指正。

国土的颜色

惯以飞机为差旅工具的人，大多有一种变化，最初喜于坐窗口位置，以观风景，久之则更愿意坐过道位置，空间稍大，睡觉更为舒适。以往我多在国内出差，所以一坐飞机，就很自然地陷入昏睡。中国已经非常熟悉，没有什么可看，事实上也看不到什么。中国的国土颜色比较丰富，比如黄色的大地，比如灰色的山脉，比如农村星罗棋布的小水田，共同的特点是它们都是亮的，都是反光的。当然，飞机升空再高一点，则下面一片雾茫茫，什么都看不到了。当我无数次从空中看到相似的情景，不犯困不睡觉，又能做什么呢？

这次去美，途经日本新东京成田机场中转，当机舱屏幕提示已经飞抵日本上空时，我便从精神恍惚中清醒过来，到窗口去俯看这个岛国。潜意识中的预期，会看到同样的黄色的土地，灰色的山脉，星罗棋布的小水田，然而这一看吃一惊，熟悉的一切并不存在，日本国土居然是黑暗的，没有反光的那种黑暗色。我转头对同伴笑说：咱中华大国，亮亮堂堂，这日本真黑！心中暗忖，难道下面是种植农作物的肥沃的黑土地？等到飞机降落得更低些，那黑色渐渐显出绿来，更令我惊异。原来，那“黑土地”并不是土地，而是浓密的墨绿色的树林与植被，由于它们反光度低，从高空看，被我误以为是黑土地。我想起来似乎在什么地方读过，日本森林覆盖率非常高，纸上得来终觉浅啊，这一次，我才亲眼看到，森林覆盖率高是什么景象，这也算是一种国际化经验吧。

离开日本，继续昏睡近十小时后，终于到达美洲上空。有了在日本的“高空读图”经验，自然不再以为世界各国都跟咱中国国土一样，然而即使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北美大陆的外貌，依然给我强烈震撼。从高空看，整个大地都是绿色，从眼前一直到极目所致的天边，皆是无穷无尽的绿色。绿色的大地中，散落着白色的房子和蓝色的湖泊。是的，美洲的植被覆盖也是很好的，我惊异的不是这个，而是能见度。前面我说过，从高空看中国，没什么可看的，为什么呢？看不到啊，一面雾茫茫，什么都遮住了。美洲上空则不然，一万米的高空，连地面的房屋都能清楚地看到。回头想一想，日本也是如此。从飞机的小窗口，你能看到地平线处的树木，这种能见度，出乎个人狭窄的经验与想象之外。难道他们就不搞工业么？他们的工业就没有烟雾产生么？我不是专家，搞不明白。

达拉斯市据说是美国第九大城市，我想大约是美国城市规模相差悬殊吧，以中国的眼光看，达拉斯市面积只有990平方公里左右，人口100多万，这种规模在中国不知要排到倒数多少名去了。呆在达拉斯的那几天，打电话回国，说是热得受不了，每天都是三四十度的高温，衣服湿得帖在身上。问我达拉斯温度如何，看看报纸，也是三十六七度以上，但是一点也没觉得热，根本没觉得是夏季。美国室内温度非常低，我们天天穿西装，感觉仍然非常凉爽，出门呢就有车，车内空调也非常足，所以，室外温度再高，室内也象是深秋。我们晚上呆在宾馆的时候，都把室内空调给关掉，睡觉还要盖被子，因为整个大楼内温度非常低，冷气大约透过墙壁传导进来。从这点看，美国人对能源的消耗量一定是很惊人的，他们显然对于习以为常，我所见到的美国人，都惯于装很多，坐在“寒冷”的室内，喝着满是冰块的饮料，让人疑惑，在空调与冰箱发明之前，美国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可叹的是，我们短短一周时间也习惯了这种凉爽，后来回到国内第一站广州白云机场，面对节约用电下的候机室，感觉快要中暑。

有一个朋友在芝加哥，当我回国之后，她问我感受如何，我说“达拉斯很适合人类居住”，她却回答“那么热，没法活”。我的确没感觉到热。只有“裸露”在太阳之下，才会觉得热嘛，但我也没看到有人“裸露”，所有的人都在车里，似乎城市里也没有人行道和自行车道。但这不是我说它适合人类居住的原因。达拉斯的适合居住是多方面，作为整日被水泥丛林包围的中国人，我最喜欢这里的绿树与草坪。这里高楼不多，而且彼此距离很远，这些高楼全都是玻璃幕墙，也就是那种在国内被指为导致光污染和温度升高的玻璃幕墙，在这里大概是不会引起什么问题的，因为它们无法形成彼此反射。站在任何高楼上，向任何一个方向望，你都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天边，这是我在中国任何城市都没有感受过的经验。从脚之所立，到目之所及，你看不到任何裸地，全部都是树木与草坪。在树木丛中，隐约现出各式各样造型的房屋。这些房屋高不过两三层，每一户前后都是大草坪和树林，在国内即为所谓高尚别墅，在这里只是普通人家的住宅。有一个同伴某天拿出它的数码相机，翻出一张照片，让我猜是哪里，我说这不是开会的那栋楼外面么，我还在那里照过相，他说不是，把照片前后几张都翻给我看，原来是西双版纳植物园，他觉得养眼特意留在相机内的照片。朋友们，这绝非我虚构或者夸张，想想看，我们在国内植物园才能看到风景，在达拉斯却是城市景象，怎么能不适合居住？同行的同事们和我一样，最初是惊奇，然后就是以各种姿式在草坪上留影，最后就是感叹，有的说，中国只要有块绿色，就圈起来卖钱或者收钱，啥时能象这里啊。

上海是中国最发达的城市之一，所以在我的预期中，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一定是比上海还要高楼林立，还要车水马龙，还要人潮汹涌。达拉斯却非如此，它太绿色，城市高度太低，太安静，根本无法想象它是美国第九大城市。它比不上上海的繁华，或者象纽约、芝加哥那样的大城市才比得上吧，呵呵。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在达拉斯，或者比它排名更后的城市里生活。

美国人民会种草，这就是我在这个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感受最深的一点。它的工业如何，它的科技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会种草种树。星期一的早晨，从宾馆往外看，宾馆员工开着剪草机剪草，一群群象乌鸦模样的鸟儿在草坪上跳跃，全然不怕人，旁边是池塘，几只鸭子在游水。再看看远处的连绵的住宅区，想起一句名言“人生而平等”，呵呵，打一个不太适当的比喻，美国人与中国人，就象是中国的农村户口与城市户口，生而不平等。我们要奋斗很多年的东西，当我们终于拥有，自以为是成功者，是精英的时候，别人却是很普通，几乎是生来如此。不仅是居住环境，很多方面都如此。　

这次开会的人，一共有二十个国家和地区，我们英语不够好，交流很少，但是与台湾同胞则无语言障碍。一个台湾人半是真心半是恭维地把大陆猛夸了一阵，末了说，你们厉害！你看看，现在到了美国，大陆人最有钱，看到什么合适的就买，根本不问价钱。大陆人现在有钱了。

说大陆人买东西不看价，肯定是不对的，大陆人展现出来的疯狂劲儿，正是因为仔细看了价格，发现当地物价即使折算成人民币，仍然相对便宜啊。几个小时里，二十个人可以花掉一万美金以上，买的不过是保健品、手表、衣物、鞋子、电子产品等等。原来，象阿迪达斯、耐克、CK、GUESS等等国人津津乐道的名牌，在美国不过是大路货。一块GUESS表在中国大概七八百元，在专卖店里不守四五十美金。阿迪达斯等等也是如此。而象饮料，十块美金就能买二十四塑料瓶。象CK的T裇，50美金买两件，象皮尔卡丹衬衣，37.5美金可以买两件，即使我们以人民币的眼光来计算，也是非常非常合算。更何况美国人挣的是美元呢？

据说普通的美国大学毕业生，年薪大概是三五万美元之间，所以不需要复杂的计算，你就能知道，对于美国人来说，美国的物价多么便宜。我曾计算了一下“高尚别墅”的房价，相当于1500美金一平方米，这种价格，赚人民币花美元，当然觉得贵了点，但对于赚美元花美元的当地人，则不算什么。至于车，那就便宜得不用说了，宝马什么的，听说也不过二万美金。

然而久居当地的朋友说，美国人还是很少花钱在这些衣物上，他们觉得划不来，宁愿在超市里买T裇，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朋友说，老美们的钱，多花在娱乐上，比如看电影，PARTY，还有旅游什么的。

在达拉斯消费，无论是购物还是吃饭，都是要交税的，百分之八多一点。如上所言，我们买了超过一万美金的小东西，税也就交了800多。一位曾在达拉斯生活过几年的同事记起退税政策，说是当地为促进旅游还是什么别的而订的政策。她打电话问了一下，这个政策还有效，于是为我们联系到当地一个税务代理机构，在临行前夜的9点，请该机构的一位工作人员来到宾馆，上门服务。

美国人很守时，当我们购完物吃完饭回到宾馆，这位税务代理人员，一个神色和蔼的老头，和他的老伴，已经在宾馆大厅等我们。退税流程很简单，填一张表格，把买的东西给老人家看看，证明是没开封准备带回国的，再把护照签证、机票复印件和购物凭证给老人家带走就行了。等他完成所有程序，会把钱从美国汇给我们。当然，他老人家会把退税总额的30%作为代理费，只还给我们70%，饶是如此，我们也已经喜出望外，虽然我们都很爱国，但我们不能不承认，在中国想人家上门为你办退税，而且是夜晚9点，手续又如此简单，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

顺便要说一下，美国没有发票。我们抵达达拉斯时，自己打车从DFW机场到宾馆，下车后向老美司机要发票，我们说“invoice”，司机给我们一张名片，我们再说“invoice”，他还是指指那张名片，我们反复看，名片上没有金额等足以证明的数字啊。后来习惯了才知道，美国人只有receipt，也就是购物小票，在中国不能作为报销凭证的那种。当时我们一行人，几乎都是一种想法：“没有发票，个人怎么报销？公司怎么计税？”现在我还是不知道答案，只知道，我们就在那张名片上写了个出租车费用金额，拿给公司报销了。

别人怎么做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我不能保证，在无人指证的情况下，自己写多少报销多少，我到底会不会每次都按事实来报销，毕竟我的先进性不够。在达拉斯的一周，我们看到的是，美国人很守规矩，不知道是他们先进教育搞得好，还是不守规矩的后果很严重，不知道，反正我们在当地有时不守规矩，也没什么不良后果。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也是一种中国人的流行看法，即美国人比较笨比较呆，打酱油的钱不会拿来买醋，中国人则要灵活得多。

事实好象也是如此。美国的自来水是可以直接饮用的，所以建筑物内，随处都有直饮装置，也就是一个托盘，中有一个朝天的龙头，一按纽，细水柱向上冲去，嘴对着直接喝就行。同行者有喝足了水，又设法用身体别的部位按住纽，来洗手的。有人说，这是喝的，不能洗手。同行者不解，自来水嘛，能喝为什么不能用来洗手？问题就在于，直饮装置就是用来喝水的，规矩如此。

上面提到的退税，按规定货品不能开封，以证明你是买了带回国，而非在当地使用。大多数为了能够退到税，都遵守这个规矩，但也有人把包装拆开，把东西拿出来试了，再放回去，用个胶带粘起来，理由是不注意看，看不出来开过封的。

在我们住的宾馆周边有一些小路，在每个小路与大路的接口处，都有一块“stop”的牌子，在国内，大约会写“此处有人出入，缓行”，所以我们就说，到这些牌子前，车要减速，为什么写“stop”呢？观察了一小时，发现每辆车到牌子跟前，还真的是停一下，然后再开。也就是说，stop这么一下，比缓行更能保证安全。前面我写过，路上其实是没有人的，更没有警察，而我们一群人的观察，也没发现摄影装置之类，也就是说违章也没什么嘛，居然没人违章，这不是傻么。

每天早上，接待方会派大巴车接我们到会场，预定的是8点开车，第一天早上，所有国家的人都到齐了，中国团队还有些人不见踪影，大约8点10分才到齐。其后的几天，虽经三令五申，仍然不免有人以各种理由迟到那么几分钟，比如在拍照啊，比如在和美方人员说话啊，等等。

在国内这是司空见惯的，迟那么几分钟也不误什么事儿，然而现在是在美国，当着世界二十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的面迟到，自然很丢民族面子。于是当晚开会，要求全体人员提前五分钟到齐上车。大家都很同意。

于是第二天另一个奇观又出现，老外都是自觉排队的，但如果你不自觉，他们也不会象中国人那样出言斥责，仿佛视而不见。我们这批人一心想着按时上车，就把自觉排队的老外们给忽略了，一二人带头，其余人也就跟前很自然地抢先上了车，把前几排座位全部占定。

于是当晚再开会，又指出这种“抢”的定式是很要不得的，一定要自觉意识到。另外，先上车了，不能坐前排，而一定要坐后排，以便后上车的人坐在前面。上车的问题总算如此解决了一半，所谓解决了一半，是指有外国人在场，大家就比较淑女绅士，都是国人，那又是老样子了，呵呵。

出国之前，我们也都读过相关注意事项，出国之后，民族自尊心也让我们做得更小心更注意细节。不过生长环境的不同，终究是会有差别，一不注意，就会“露馅”。比如小声说话这一点，我们真的觉得自己说话已经很小声，真的很小声，如果在中国，你一定听不到我在说什么，但是在国外，真的不小心就变成整个大厅似乎只有这几个中国人在。难免想象，外国人为什么那么安静，而且，他们还能忍受你的大声。

我个人觉得，说话大声之类的，倒也比较容易克服，其实真正难克服的，是深入骨髓的无意识中什么都“抢”，似乎不“抢”就没了的本能。大约中国有十三亿人，任何资源都比较紧张，不抢不行。就算受过高等教育又怎样呢？我们上大学，某种意义上不也是抢到了有限的教育资源么？在美国，在这个大多数人不“抢”的环境中，“抢”就显得格外显眼，而不守规矩的行为，也显得格外刺眼。比如进电梯，如果没人提醒，不少中国人会自觉地抢先进入电梯，既不管有无女士优先，也不管别人是否先到，进入电梯之后，也不自觉后退，而是按了钮便站在门边，方便自己到时先下电梯，也不管是否妨碍别人的进出。等等行为，写得多了，恐怕会有伤民族自尊心。只是恰好有世界二十一个国家和地区的所谓精英人士聚集一堂，对比之下，我们的学识与才能恐怕不逊于任何别人，只是习惯意识上，还有可以改进的空间。

在飞往美国的国际航班上，有几十个儿童，大概是随父母在国外居住，回国过暑假的吧。国内朋友听说，便很可怜我们，按常理，那么多小孩，不闹死才叫怪。但事实是一点也不吵，很安静。美国人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做什么呢？成人大多在看书，几乎人手一本，这跟咱中国人是有显著区别的，中国人几乎是人人睡觉，大概是体质不一样，中国人比较容易

没精神吧。那些儿童则看移动DVD，或者在玩游戏机，或者看书，或者含个奶嘴睡觉。他们安静地看，轻轻地说笑，从小就自然而然地低声说话。

应该说，美国人为小孩想得很周到，这是小孩不吵闹的重要原因。中国父母带小孩出游，为小孩的准备总是不足。这次我在几个中转机场都经常看到，美国大人背一个大包，拖一个大箱，儿童则背一个小包，拖一个小箱，象个小大人，特别可爱。儿童的包和箱子里，大概装满了儿童自己的东西，至少我看到过一个小女孩居然在飞机上抱着个大洋娃娃，所以他们不吵闹，因为他们的玩意儿齐全，足够他们耍。后来从东京回广州，飞机上两个中国小孩，大约四五岁，不停地哭闹，争着要爸爸抱，这在国内，我看过太多次了。中美对儿童的区别，可见一斑。我在想，如果自己有小孩，将来也给他备一套儿童用的箱包，让他自己小从就对自己负责。

在候机室里，经常看到小孩们席地而坐，还有不少小孩，一两岁的那种，满地打滚，父母们也不管。后来我们在广州海关入关时，有两个在美国出生长大的中国小孩，一岁多的，坐在地上玩，海关人员说“起来，地上脏”，小孩当然听不懂。我的同事笑说“美国小孩没有脏的概念，他们那地上的确干净”，此言不虚，但那些候机室的地上，也绝非干净到一尘不染，就算是地上干净，中国父母会让小孩满地打滚而不制止吗？

美国人每年都会收养很多中国儿童，我在酒店曾遇到过好几个此类收养团，这次去美国，又在广州机场遇到。这些儿童绝大多数都是女孩，出自当地福利院，大约很多都是弃婴吧。据说中国性别比例差距越来越大，据说将来有几千万男人找不到老婆，看来将来可以到美国去找。

中国人在美国的真多啊。我们一行二十人，就有三个人或有父母或有兄妹在美国定居了。达拉斯虽然不大，但是华人也很多，华文报纸也有上十份，还有一条唐人街，规模不大。我们星期天去吃饭。一进去就看见一个横幅，上书“声援退出XX党”，呵呵。

华人既然多，很自然地我们就聊到华人小孩的教育。跟国内一样，华人小孩负担比美国本土小孩重得多，他们不但学英文，还要业余时间去上中文学校，还要学钢琴什么的，反正他们的父母把国内那一套都搬来了，同时还希望他们成为双语人才，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