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深夜,万籁俱静。
寂寞与孤独开始披着夜的黑袍到处溜达。他们在每一盏仍然亮着灯的窗外窥看,苍白的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窗内,有很多同样苍白的脸,疲倦而坚持的守在一部部电脑前。于是窗外的苍白偷偷从窗缝里钻进去,钻到那些人的心里去。他们的心开始觉得酸,觉得疼,觉得空虚的受不了,他们在电脑上急急的慌乱的奔走,急于找到一些什么来填补心里的空。在一间间隐秘的小房子里,他们和另一些人遇上,他们有着同样的空的心,互相填补,饥不择食。在黑夜中,任何的一句问候,一声挑逗,甚至于一句漫骂,都会让人毫不犹豫的接受并反馈。
他们多半在电脑里放着一些歌,那些歌有着同样的忧伤的调子,或者有着嘈杂喧嚣的声响,外表热闹内心孤独的声响。那些歌在黑夜里敲打着每一个人的脆弱的心尖。他们听着歌,开始自怜自哀,开始胡言乱语,开始毫无防范的释放内心的柔情。
一扇青紫色的窗内,一个被孤寂侵袭的女人,她捧着一杯热茶轻啜着,手指冰凉,面容疲惫,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里面放着忧伤的情歌。她进了一些房子,那里面的人多半比较懒,他们不用手打字,他们让手闲着,而让嘴说着想说的话,那些声音通过耳麦传出,因为累,因为孤独,那些声音有着白天所没有的真实、磁性和温柔。
但有些人被寂寞逼疯了,他们不好好说话,因为他们知道什么话也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恐惧和空虚,他们开始骂人,用最脏最下流最恶心的词语,不分对象的骂着,那些词语是他们在白天绝不会用到的。
女人皱着眉头,从一间间房子里仓惶退出,因为骂人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她进了一间很少人的房子,那里面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一个叫做“妖精的手指”的人静静放着歌。那是一首老歌,甄妮的《肯去承担爱》。歌放完了,一个叫做“烛光下的红酒”的男人进来了,开始说话,他用温柔的声音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在骂人,这么好的夜晚,应该用来说一些好听的话,哪怕是说着虚假的情话,也比骂人要好得多。”女人的心咯噔一下,她不由自己打出一句话来:“是的,我同意。”
然后陆续有人附和,“妖精的手指”说:原来大家都是来这里逃难的。大家就笑,女人也笑,这时“烛光下的红酒”对女人悄悄说:“我们私聊,可以吗?”女人接受了他的邀请。耳麦调好,里面传来那个温柔的声音:“嗨,你好吗?”“不好,否则又怎么会来这里。”女人说。“是的,你说得很对,如果有温暖的人和床,当然就不会来这里了。”
他的话触动了女人的心。
“温暖的人,温暖的床,我都有。可那个人如今远在另外一个国度,床也就不再温暖。”她说。“是吗?那你比我要好,起码你有。”“是吗……”青紫的窗下,女人和那端的男人轻声交谈着……
夜慢慢地拖着黑裙走过,最后只剩了一角裙裾,女人的眼睛疲惫的垂下,男人说:“快天亮了,你应该很累了,去睡吧。”“好。”“你的QQ号,可以给我吗?”男人有些迟疑的问。女人同样有些迟疑,因为她的QQ号向来只给有限的几个熟人。我是只要这一晚的倾谈,还是和他继续联系呢?她问自己。
最后她对自己说,这个人,并不是无聊之辈。于是她给了他号码,互相加为好友,互道“晚安”,然后就一头倒在冰冷的床上,沉沉睡去。睡梦中,她在满天冰雪的旷原上奔跑,饥饿、寒冷,一点烛光在前方闪烁,她不顾一切向它奔去……
醒来,已是午时。女人头疼得很,睡眠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益处。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一泄而入,刺痛了女人的眼。她走到电脑桌前,习惯性的打开了电脑。电话响了,一个朋友约她上街买衣服。她说:“不去,老公不在身边,什么衣服都不想买。买了穿给谁看啊?”“唉,女人啊女人!”朋友在那边叹着,挂掉了电话。
女人简单煮了点东西,囫囵吞下,清洗好碗盘。然后坐到了电脑前。屏幕右下方有个小小的头像闪动着,她打开它,是“烛光下的红酒”。他说:“你还没起床吗?昨晚累着了吧?醒来后跟我打声招呼,好吗?”这句话是一个钟头前发过来的。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回话,QQ响起了欢快的唧唧声,“烛光中的红酒”说:你终于上线了!“是的。刚刚才起床。你那么早起,不累吗?”“想到要在QQ上再见到你,就不累了。”他在这句话后面贴了一个害羞的笑脸。
女人笑了,她想到他是比她小一岁的。“我现在要写点东西,下次再聊,好吗?”她说。那边很久没有说话,然后他说:“你讨厌我是吗?”她笑了,一个心思敏感的男人,她想。
“不,你多虑了。我是真的有东西要写。我们可以下次聊啊。”“那么,今晚,好吗?”“好吧。”“那么,今晚见!”后面贴了一个调皮的笑脸。
夜晚来临,冬夜的寒冷在窗外呼啸着。女人冲了一杯热茶,手指冰冷,面容疲惫,坐到了电脑前。QQ刚刚上线,“烛光中的红酒”冲了上来,“嗨!我等了你很久了。”“是吗?”她在后面贴了一个微笑的脸。“我们语聊,好吗?”她同意了,她承认她喜欢那个温暖的声音。
她跟他说自己的丈夫,说他们的相识相知相爱,说分离后的刻骨思念。他告诉她初恋的甜蜜,失恋的苦痛,和对即将到来的婚姻的平淡。声音在冷的空气中碰撞着,擦出一丝丝细小的微光。
又一个夜晚悄悄逝去,互道完晚安,女人睡去,竟然一夜无梦。
一个星期过去了,“烛光中的红酒”开始叫她“宝贝”,她初初有些不习惯,因为自己的老公也不曾这样叫过,他只叫她“老婆”。后来对于这个称呼她慢慢的接受了,并且有些喜欢了。
在那样的寂静的夜晚,她的心是柔软脆弱的。她愿意相信他是把她当作“宝贝”来疼的,她愿意相信他那些温柔的贴心的话是出自于一颗真的心的。就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只是一些虚拟世界的甜言蜜语,只是一种虚幻的快乐与满足,它们是可爱的,因为虚幻而安全,因为安全而可爱。她躲在夜晚的后面,享受一些这可爱,到了天明,她仍然是她,他仍然是他。
可是“烛光中的红酒”开始触摸现实,他试探性的希望能够有见面的那一天。他引导她设想如果见了面,他们将会怎样,他会打开红酒,燃一支蜡烛,说一切她爱听的情话,他会……每到此时,她会打断他的话,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她很清楚这一切想象都是不可能实现的。逼急了,她会说:“我是很传统老旧的,看来你把时间白白浪费在我身上了,我们就此停止吧。”
然后他会伤心,会表示愧疚,他说:“请你原谅,更希望你不要把我当做那种私利性的男人。我们的对话很默契,有很多共鸣,这样的缘分不是轻易就能有的。我欣赏你,所以希望能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可是这一切都应该是建立在双方都许可的基础上的,如果你不能接受,我是不会苦苦相逼的。”
其实,她并不怪他。她知道有很多的人他们在玩着怎样的一种游戏,他们有一个游戏规则,他们玩的很好,从中得到快乐,又能潇洒的抽身离去。可她知道她不行,她如果得到那种快乐她就会有很深的负罪感,那么快乐也将不是快乐,而且她也不可能在快乐之后潇洒的抽身,她没有那种豪气。
于是她是虚伪的、可怜的,只想满足于小小的安全的网络情。她是连那些玩游戏的人也不如的,至少他们敢要到最彻底。
“我只希望你开心。”他说。“谢谢你,你满足了我的自私。”“不要这样说,我也得到了快乐,那么我也是自私的。”“可我怕那不是你所想要的快乐。”“?”他用问号回答她。她解释说:“你知道,女人是用心感受快乐,而男人是用器官感受快乐的。”“可我是例外。”他说。“是吗。”她微微一笑。
有一次她问他:“如果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他最好的证明方式是什么?”当时她在看网上的一篇文章,文中的女孩子这样问着男孩子。那个男孩回答说:“最好的证明方式就是用所有的钱买一只戒指,然后拿着它跪到你的面前,说,嫁给我。”
一会,那边传来他的回答:“如果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最好的证明方式是,给她最好的一切,陪她度过最好的时光。”她一时有些泪湿,她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回答是最恰当的。最好的时光,仅此而已。“可我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相信我,我会帮你找回来!”“我相信你。”她回答着,嘴角一丝苦笑。
又一个周末的夜晚到来,她和他互相说着一些无伤大雅的甜蜜话,偶尔一起听听歌。凌晨3点了,她觉得累了,他柔声对她说:“你现在换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椅子上。”她听话的躺好,眼睛闭上,觉得自己就快要进入梦乡。他魅惑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的说:“现在你听着我的声音,有没有觉得我就在你的身边?”她犹豫一下,还是低声回答:“有”。“现在,我帮你按摩头部,在太阳穴轻揉,你觉得疲劳是不是减轻了很多呢?”她迟疑着,仍然回答:“是的。”
“现在,我的手指下移,抚摸你的脸颊……”“现在,我紧紧的,紧紧的拥抱着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的头脑却轰然炸响了。她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尴尬、有些愤怒,她一任他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想阻止他,又怕伤了他。其实这不能怪他,在他,这是很自然的过渡。
而她,何尝又不知道终会有这一天的到来。但她原以为自己能够接受得了的,她高估了自己,事实上她接受不了,甚至有恶心的感觉。她根本不能想象自己躺在别的男人的怀里。她只对丈夫的怀抱感到温暖和安全,她对别的怀抱只有抗拒感和不信任感,连想象都不可以。
她轻轻摘下耳麦,脑子里一片空白。良久,他发过来一句话:“你还在吗?”“是的,我在。”她打字。“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没有,我睡着了。”她打字。“你累了吗?”他说,声音喑哑。“是的,我想睡了。”她打字。“那么,不要在椅子上睡,会感冒的。去床上睡吧。”“好。”“晚安。”“晚安。”
她准备下线,有一个很熟的好友却闯了进来,大概喝了酒,感触良多。她只好陪着。不知怎么他说到了婚姻。“婚姻因为严肃而幸福”,他说这是他针对现在社会的婚姻现象所提出的论点。她内心一动,问道:“那么什么才是严肃?”“严肃的内容包括彼此尊重和忠贞”,他回答。她猛然震动,面上羞红一片。她对好友说:“谢谢。”
第二天,她醒来,是被恶梦追逐着醒来的。枕边,泪水浸湿了一大片,冰冷的泪水。手机传来发信息的铃声,她打开来看。“我已经在线上了,你还没起床吗?”她放下手机,去洗手间开始洗漱。她一个人去逛街,漫无目的的走。手机又发来信息:“你不上来了吗?昨晚会让你有感觉吗?还是会让你觉得很异常呢?”她继续走,进了一家服装店,她开始试穿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枯涸的眼神。手机又来信息:“看来你真的怕了,希望我没有打扰你的生活。祝你幸福,快乐。”
是的,她是怕了,因为在那些夜里,她在充当一个小偷的角色,她享受了偷来的并不应该属于她的快乐。做小偷是会心虚的,她心虚了,决定逃走,不光采的逃走。
回到家里,她把他从好友名单中删除,从消息管理器里把他们所有的对话删除。从此,这一段做小偷的历史只在她心里留有痕迹。而随着生活的继续向前,在她心里的那些痕迹也会慢慢消失,永远的消失。
在那一天的日记里,她写道:如果/你想在安全、简单与浪漫激情之间寻求一个通道/那么/我告诉你:没有/从来都没有/是的 在那一刻/你的声音魅惑 温柔/触动我的心/我愿意相信:你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于真的心/是的 就在那一刻/但是 夜晚是那么轻易的、面无表情的离开/你看那太阳/它升起/而我的心重归安宁/要么死守那潭寂寞/要么焚身于电光火花/请你 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和软弱/你该知道:上帝曾对世人说/你不可以什么都要/不可以什么都要......
而这一段日记,当然是写在网络日记本上的。只要她想,就可以随时的删除掉。不留一点痕迹,干净无比。
生在这个网络时代,也是一种幸福吧,她这样想着,关上了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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