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将至,回忆起去年打工的经历,依旧趣味盎然。当时我在德国一家水暖安装公司找到了一份为期一周的假期工。这公司当时正在承包一个大型工业企业里部分供暖工程。下面这几篇《打工日记》记载了当时的情景。
2000年9月4日
一个“不合适”的安全帽
我带着自行车乘坐5时40分清晨第一班地铁,下地铁后再狂骑10分钟的自行车,提前两三分钟准时上班。我这算是有备而来,事先已经“踩过点儿”———昨天下午,我专程来过这里一次,把今天上班的线路、时间都预先计划妥当了。在准备室里,换好工作服、劳保鞋。6时半,大家准时打卡签到。头儿也来了,他是个把花白头发和胡子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德国老头儿。他拍着我的肩膀向大伙介绍说:“从今天起,这个高个子中国人和我们一起工作。”同组的3个工友好奇地看我,笑着,我和他们每个人都握握手:“你好,我是峰。”他们把一顶安全帽扣在我头上,推着工具车,我跟在他们后面进入了施工的现场。我这组里的同事,除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小个子俄罗斯人和我,就是两个大块头的德国年轻人。他们在脚手架上时,我给他们递递扳手、头什么的。唯一的问题是,安全帽得想办法换一顶。它太大了,有次我仰头递工具时,它竟然掉了下来。
第二次休息时,我摘下安全帽,发现它的内圈是可以任意缩放的。也就是说,我如果把它的尺寸调整好戴在头上,不管我低头还是抬头,它是掉不下来的。
下午2时,收工下班了。回来的路上,我想:明天如果我以大小不合适为由提出更换安全帽,那该是多么的滑稽!想到这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2000年9月6日
我居然成了受保护的大熊猫
工程即将完工了。大早一上班,约克就让我和他一起上工厂的铁塔,调试一个阀门。这铁塔很高。沿塔身向上铺设着各种粗粗细细的管道。上到一半的时候,我觉得铁塔在风中微微晃动。低头看地面,来来往往的叉车像一只只小甲壳虫。我握着栏杆,有些胆怯,迈不开脚步。正“噔噔”向上跑的约克此时站住,回过头来,大声冲我喊:“峰,怎么,你害怕吗?”我回答:“有点儿!”他马上跑回来,说:“你就站这里等我,别动,我一个人上去。”我还想坚持上去,可他一转身,沿着塔梯,三转两转,眨眼就上得不见了。
回到我们工作的地方,他把我不敢上高塔的事告诉了舒曼。舒曼笑笑,点点头。下午的时候,有几次该我爬梯子,上脚手架,他们都没有叫我。他们自己爬上爬下,我自己只得做“壁上观”。这个约克,大概以为我有“恐高症”吧?被人误会的滋味儿太难受了。我居然成了受保护的大熊猫。太不爽了!
没想到的是,中午休息的时候,伊万竟然和我谈起了中国。他指指我,露出羡慕之情。“我知道,你们有个邓小平。”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是的,没有他老人家,就没有我的今天。
2000年9月7日
“我们觉得你是个有勇气的人”
今天工作时可遇到了大麻烦。钢管铺设到墙角,需要个不规则的弯角和墙外的管道连接,这个弯角必须绕过墙角的其他管线。难度比较大了。因此这个弯角的角度试了好几次都不是那么吻合。舒曼和约克爬上爬下好几次了。他们拿着折尺,站在脚手架上发生了争执。我在下面帮不上忙,干着急。这时,我看见他们放在工作台上的记录有测量数据的纸片,想,先纸上谈兵,试试吧。就掏出笔,趴在桌上计算起这个角度来。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弯头,至少得经过五次转折。每个转折的角度我也同时计算了出来。不知什么时候,舒曼他们站在我身边看我计算。等我画完示意图和写出数据,他们什么也没说,抓起那张纸,又爬到架上去,测量了一番后,跳下来,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高兴地说:“可以!”并竖起大拇指在我面前晃动。
攻克了这个难题,大家的心情都很愉快。中午,听说约克又要上铁塔,我提出跟他一起去。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点点头,同意了。在上台阶前,约克回头告诉我,眼睛别往下看,看着他的肩膀走。就这样,我尾随着约克一步步登上了塔顶。铁塔还是那么高耸。但我上来了。我们一起干完塔上的活儿下来。约克老远就冲舒曼喊:“峰今天也上到塔顶了!”舒曼还是笑笑,没有吱声。约克对我说:“我们觉得你是个有勇气的人。”
休息的时候,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到中国去旅游?他们纷纷问,中国最美的地方在哪里?我抓了半天头,只好告诉他们,中国没有最美的地方,因为所有的地方都美。我说,中国南北纵横五千多公里,有江河湖海,山岳丘陵,塞北大漠,江南风光。一国有四季,处处不同天。他们都听傻了:中国这么大,这么美!
我用中文对舒曼说:“你好!”舒曼笑嘻嘻地、也能用中文怪腔怪调地回我:“你好!”
今天挺高兴的。一是共同完成了一项大难度的工作;再就是克服了自己内心的怯懦,登上了铁塔;三来,也是最高兴的,向同事们介绍中国的时候,自己像是回了趟魂牵梦萦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