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又下起了冬雨,有些阴冷。夜晚,飘萍和几个朋友小聚在一个同为单身的男士家。玻璃窗上起了一层淡淡的哈气。12点一过,屋内的气氛渐冷,聊的听的都有了些倦意,人渐渐走得差不多了,只一旁保温碟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林忆莲还在唱:“夜已深,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为何临睡前想要留一盏灯……爱情有时候是一种沉沦……”
飘萍晃着咖啡杯,似乎有些伤感。咖啡的香气顺着不断升起的水气散发出来。飘萍突然苦笑了一下,悄声说:知道吗?每次喝咖啡,我就会想起他……
那年我22岁,大学毕业,在北京呆得烦了,去了意大利。为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又只身从罗马跑到了撒丁岛上。这天下班后在咖啡馆一边吃快餐一边给朋友写信。信快写完的时候,我注意到对面桌旁有个帅气的意大利男人一直在看我:他穿一套浅米色的休闲装,里边是一件颜色更浅的T shirt,极有品位又绝不张扬的装束,衬托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派。我看他两眼后就低下了头,意大利男人的浪漫和多情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可那种昙花一现的邂逅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过于奢侈了。直到把写好的几封信分别装入信封,我才长出了一口气,那压抑两个多月的心情开始有点放晴。
我端起已变冷的咖啡送到嘴边,惊诧地看见那身材瘦高又帅气的意大利男人居然迎着我走来。“你好小姐,请问我可以坐这儿吗?”我一秒钟都没迟疑,就点头答应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个说话的伴儿倒也不错,而且是那么出众的男人。
就这么一坐,我和费里尼先生的情缘也就此揭开了序幕。大我10岁的费里尼是一名正式挂牌律师,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设在罗马。每周五下午他会从罗马搭乘轮渡回撒丁岛上自家的那幢祖屋度周末。他以渊博的学识和优雅的谈吐很快迷住了我,当然还有他的外表、他的地位,他简直就是那可遇不可求的完人!他慷慨地为我打开了解意大利中产阶级的那扇窗,用五彩缤纷反衬出我的苍白和单调,我所有的矜持与骄傲在他面前荡然无存。义无反顾地跑出国门,不就是想为自己寻一条改变命运的机会吗?现在他出现了,居然还是一个能令我如此折服的极品男人。
猫鼠之恋
费里尼生年是中国的鼠年,我给他起名“老鼠”,他很喜欢。每次回岛,我都去港口接他。他看见我就开心地抱着我原地打转,连声喊:“‘老叔’今天带你去吃烤鸽肉,‘老叔’今天带你去打球。”他根本分不清汉字的声调,总把“鼠”读成“叔”,我无论怎样纠正也白费力气,弄得平白无故整整小了一辈儿。费里尼说如果他是老鼠,我就应该是猫,因为猫鼠从盘古开天起就一直你死我活地斗争,至今时今日,依然只各得一半天下,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可见缘分之深。
他开车载我去罗马西班牙广场附近建于18世纪的特色英式茶馆喝红茶,吃特制的小松糕和烤饼。我虽在罗马生活了一年,但因忙于学习和工作,再加上囊中羞涩,从未好好游玩过。在意大利半岛上的国中国——梵蒂冈,费里尼告诉我,如果天气好,教皇会在每个礼拜天的正午出现于书房的窗口,向圣彼得广场上的人群祝福示意。费里尼对历史的讲解我未必懂,但他耐心地握住我的手说:“以后我会经常讲给你听,你慢慢不就懂了?”
费里尼带我吃到了我有生以来最具豪华气派中的罗马名菜,让身为穷学生的我眼界大开。茄汁烩肉饭、杏仁比目鱼、酒醋烹煮的小排骨,共花了36万意大利里拉(约合300美金)。我看着费里尼签卡,心想:我过去在中国过的叫什么日子啊!全家人几个月的生活开销还抵不过人家随随便便的一餐饭钱,越想心里越不平衡。
费里尼还带我去听歌剧,带我去买晚礼服。浅绿色缀蕾丝花边的紧身上衣、漂亮的羊毛披肩、再配上黑色蓬松长裙,充满意大利风情,优雅得令人感叹!他看着我欣赏地说,“我想让你一辈子都成为贵妇,因为我具备这个能力。”他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我的心脏狂跳一下。
那天歌剧的曲目是《图兰朵》,我们买了等级很昂贵的座位,可以从歌剧院的正面入场,因此我有机会欣赏到盛装打造下的绅士和淑女,那份雍容与华贵绝对是在演绎上流社会的华彩乐章。遗憾的是,《图兰朵》中那悲壮而抒情的咏叹调并没有打动我,歌剧演不过半,我靠在费里尼的肩上睡着了,真可惜了我那一身漂亮的行头。
交往当中我一直奇怪像费里尼这样的完人如何会喜欢我这个普通女孩?可他说,他很佩服我,因为我大学刚毕业就出来独闯天下,不要家里一块钱的赞助,意大利的大多学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其实他不知道,不是我不想要赞助,是我不明白该向谁要!我父亲只是一名拿工资的普通医生。我当初出国留学的所有费用全是凭借自己外语的优势在北京“带黑团”、“炒外汇”辛苦挣来的。可是费里尼又怎会懂这些呢?
费里尼说他喜欢我的真实和自然,不掩饰自己的喜恶,也从不做作,并不是最出众的,却是最可爱的。他把我的两只手合在自己宽大的掌中,睿智的目光闪动着:“Ivy,你骨子里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叛逆,不喜欢平凡,渴望着与众不同。那么我可以自信地告诉你,我有把握有能力让你变得更加出类拔萃,更加雍容!”看着费里尼踌躇满志的样子,我感觉他就是上天派来改变我命运的男人,因为他是那么了解我。当然我心里也有隐隐的担忧,毕竟从恋爱到婚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使两情相悦,也怕观念和方式上的差异造成隔阂。
正式求婚
我们交往的第四个半月,费里尼正式向我求婚。那用鲜花和钻戒打造出的瞬间使一切变得恍恍惚惚,真令人难忘啊!我太年轻了,无法抵挡这种锥心刺骨的浪漫,我想,我为什么要拒绝高质量的生活呢?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子而已,可我遇上的却是有地位有金钱又帅气的优秀男人,并且他还很爱我,电影里的大团圆结局也没有我美。我的心狂跳不已。
那天,在费里尼那栋两层小楼的厨房里,我为他做了第一顿中国料理,我腰里系着围裙,脸上冒着汗珠,全神贯注于烹调,只为在他面前有个好表现。
他从身后拥住我,在我冒汗的额头轻吻一下,我看见他眼里充满了责任和柔情。这时候,我发现自己真的很爱这个男人。我不是一直在等待爱情和生命中的柳暗花明吗?我决定过了新年,就嫁给他,我就要在这个美丽宁静的小镇上长期生活下去了,我还会生孩子,还要在这栋漂亮的小楼里养一群肥猫胖狗……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咖啡,依然手拉着手,看着窗外的太阳一点点斜下,由明到暗,时间和空间仿佛都被滤掉了。
生离死别
圣诞节的前一个星期,费里尼为给一个案子取证,去了佛罗伦萨。他说无论如何会在平安夜之前归来,然后带我去罗马的圣天使堡看鸣礼炮,再一起度过一年中最长的假期。
平安夜下午,我从撒丁岛飞至罗马。打开公寓大门,一条湖蓝色的绸缎从门框翩然飘落,遮了我的头和双眼。我笑了,去拽那绸缎,果然,绸缎的另一头是一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也是淡淡的湖蓝色,这是费里尼给我的一个惊喜,一件圣诞节礼物!我没打开礼品盒,我想等他回来,把那一瞬间的惊喜和感动和他一起分享。我为他准备的礼物是一支金笔,它代表一种我心换你心的穿透。
从佛罗伦萨到罗马,开车大约需要两三个小时,我看看表,当时是下午两点钟,我想他应该已经出发了。再有两个小时,我就会换上漂亮的新衣,和我未来的丈夫去参加圣诞弥撒,去观礼炮,去吃丰盛的圣诞前夜大餐……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两个小时特别漫长!我以为这是因为深爱的缘故,没有希望的日子是过一日算一日,那慵散和寂寞都连成了片似的;而有希望的等待却很难捱,120分钟,7200秒!
我忍不住拨他的手机。听到那富有磁性的声音。“Ivy,是你吧?”不待我发声,费里尼先叫了我的名字,“再坚持一个半小时我就到家了……”“可我一分钟也坚持不了啦!”我对着话筒喊,“嗷”地尖叫一声。
费里尼在电话里笑,那笑声真是诱人极了。“很快,啊!真得很快就到了。你去外面走走,感受一下圣诞气氛,一年才一次嘛!”可我继续坐在沙发上等,团聚前的最后一刻,容我好好再回首一次吧,很快,真得很快,孤独的岁月将从此余音渐远。
可是,一个半小时之后,我再拨他的电话,无人应答;等一分钟,第二次拨,还是无人应答;再拨,再拨,仍是无人应答;继续拨,始终无人应答。不祥的恐惧突然拧住了我的心。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汽车在从佛罗伦萨开往罗马的高速路上,出了车祸,他和他的助手全部殒命。
我的记忆里永远封存了那最后的一幕:和任何一次分别没有什么两样,拥抱、接吻、依依不舍,他回头望我,手指放在唇边,彼此就有了一万分的心领神会……
费里尼真的走了,他走得好突然,他再也看不到我打开礼品盒时的感动和哀婉,那是一条精美的手链,环环相扣,却居然没能扣住我们那一份爱?
我无法再在撒丁岛住下去,又搬回罗马,但罗马到处也是物是人非的景象,总使我触景生情,潸然泪下。我只好离开意大利,到欧洲转了一圈,还是无法忘掉伤痛,于是我回了北京,然后到了深圳,这一晃又是6年了。我一直单身。倒不是我挑剔,我实在无法忘掉费里尼带给我的那份缠绵,这在我后来交往的男友中,始终难以企及。
飘萍说完哭了,泪水滑下来,落在地毯上,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暗色的一团。